今天上午去了一个既卖古玩玉器，又经营花鸟鱼虫的市场。虽然家境贫寒，但自幼就喜欢这些八旗纨绔的东西。也未必买，就当是逛动物园和工艺品展览了，缓解忙碌压抑的心情也不错。刚好在一家主营红木家具的店里碰上一老一少，两个熟人。
记得老曹与刘二中差不多是同期入和田玉这个坑的。老曹个儿不高，脸黑且方，一眼望去便知是个北方汉子，粗糙的外表下透着沉稳，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今年60多点儿，头发虽然略略花白，根根粗硬直立，松针似的。可惜他烟瘾太重，要不然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刘二中的真名是什么，据说因为他当年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市二中的，又因为过于聪明，终至与校方闹翻而中途缀学，后来又靠着自己头脑的灵光，在社会上闯荡。他又喜欢在人前夸耀自己明智的放弃二中学霸的光辉前程，没成为书虫，也没浪费青春，反而另有一番作为，所以就有了“二中”这个浑号。
按照传统些的审美，刚刚40岁的二中算得上个精明能干的帅小伙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身上总带着那么一股机灵和锐气，显得朝气蓬勃，仿佛只有二十八九岁似的。
他俩到一起老是爱抬杠拌嘴，可是又总爱往一块儿凑，捉对厮杀。隔着们瞧见这俩人又坐在人家店里口沫横飞，我从外面就笑着打趣说：“得亏了你俩都是钢铁直男，这要是一男一女，你俩一准儿是一对相爱相杀的欢喜冤家。”
这俩人抬头见到我也都挺高兴，好像是终于见到裁判似的，都大有即将胜利，猛地一身轻松，扬眉吐气之感。简单的寒暄，不过是谈论彼此的子女教育和最近身体又清减了之类。
“你知道，我和老曹玩儿玉的年头差不多，可是这几年我俩买的玉越来越不一样，而且坐到一起聊到这个话题，我们的审美也越来越矛盾。”刘二中直入主题。
“这没什么，人民内部矛盾，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求同存异呗！”我故作轻松，敷衍着说。
“我可不像他，只是在家里看看书，而且我瞧着他那书里还没几本专门讲玉的，出来逛市场也不买啥东西。你们以为我只是每逢周末便出手？平时我回家也没闲着，以前是在电脑上泡贴吧、转论坛。现在是看直播学知识，不瞒你们说，在手机APP上我也没少淘宝。别小看这网络，只要你有时间打开它，就相当于主播们带着你溜玉龙喀什河，各种巴扎、集市、涨见识啊。”二中这口材，我真是由衷的敬佩。
转眼看老曹，可能是办公室坐惯了，依旧是一副木胎泥塑的样子，面无表情，在逆光的香烟还绕中，仿佛入定老僧般的神秘。稍微停顿，二中又开始滔滔不绝模式：“这还不算，我光是买电动工具就花了好几千，现在咱也算是半拉手艺人了，我学着自己雕刻，这不听你说的吗？可以深入真切的体会玉质。”
讲到这，店主老冯闪身从后堂过来，与大家打了个招呼，又拍了拍刘二中的肩膀，亲切的说：“怎么着，又显呗你那些藏品呢？可真不是老哥说你，别瞎买了，买一堆，单看着好像是都不贵，但放一起也没少花钱，而且一件精品都没有，哪如人家老曹，买的虽少，但买一件是一件，可圈可点，打成功率。”
可能是因为老冯本身是收藏圈内的一方霸主，在家居行内颇有些权威，虽对和田玉并不专精，但大道相通，我们这些搞收藏的人对他都比较信服，所以他讲这话，大家也不会觉得过于突兀反感。
但二中的脸上总还是有点挂不住，他抢白着为自己辩解道：“我现在买的都是小件古玉，这些漏可能你们看不懂，所以价格相当合适。”
老冯却焉然一笑说：“我们可能确实是看不懂，但你曹老哥平时看多少线装书？在经史子集上下的功夫比你强吧？他到现在对于古玉也只是敢去看看。你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反倒是捡了不少古玉的漏？背着你们不知道，老曹真没少看这方面的专业书。至于你引以为傲的那些网络直播，那是传授知识的吗？恐怕他们自己在和田玉上的水平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那都是些卖货的，你整天被他们洗脑，还当自己是学知识呢！你那哪是在交学费？你那是交的智商税！”
好家伙，老冯是吃了什么枪药？这么直白的揭穿，把我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话都捅给了二中，估计他们以后是没朋友好作了。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我又实在不是个精于此道，擅于随机应变的人，正踌躇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曹却开了口。
“和田玉的水太深了，某种角度上讲，它的鉴赏难度要高于瓷器、字画、家具这些门类。学问深，我光是在子玉这个问题上就花了几年的功夫。古玉，到现在也还是在观望学习阶段，没把握。也就没敢买。”
深吸一口气，又弹了弹烟灰，依然是在位领导的派头，老曹不紧不慢的继续说：“别以为我只是看书，那些网上的东西，就小刘你推荐给我的那些，我也看过。但真的看不下去，基本都是胡说八道。刘啊，我是亲眼看着你一头扎进邪路上的。和田玉收藏要以国学文化为基础，拿鉴定知识当尺子，一点点摸索，摸着石头过河才行，哪有像你这样的，三天两早晨，仅靠看点直播就能成为武林高手？不管是哪个行业想有所建树，那都得日积月累，循序渐进，和田玉收藏更没有捷径可走。”
听他这么说我顿生知音之感，可抬头看小刘却还是一脸的傲慢不屑，我心里想：这小子是没救了，年轻时没打下文化基础，如今叫他从头学起怎么可能，学养这东西又哪是人人都能企及的？可惜了老曹这番苦口婆心。扭头看老冯时发现他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不服不行，毕竟是个老江湖。
仔细回忆一下曹刘二人近年在和田玉收藏上的境遇，一个滞顿稳健，一个机敏灵便，也可以解读为性格决定命运。一个是举步为艰的迈向天堂，而另一个却是得意忘形的沉沦入地府，这在咱们这些爱好者之中多么的有代表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