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的事情大概过了两个多月,有一个周六,我那个朋友突然打来了个电话,开口便是:“你有空吗?没空也把手头的事儿放下,带你去看个热闹,不看这大结局,你这辈子都得后悔。”

彼时我早就将此前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厌烦地对他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似的那么爱看热闹?在家带娃看书不好吗?”

“那你可别后悔,上回咱俩看到的,就是老姜和小崔那段子,结局来啦,整个古玩一条街都轰动了。都乱套啦,你不去看看?”朋友的语气中明显地流露出幸灾乐祸。

我却微一皱眉,想了想:“一会咱俩路口见吧,能帮还是帮一把去。”

我们俩先碰了个头,结伴向紧把西面的老姜店里走去,隔着好几十米,就看到了一辆搬家公司的白色厢货停在门口,工人正肩扛手抬的往上运家具呢。一进门儿就看到一脑袋枯草般灰白头发的老姜四仰八叉地倒在他的躺椅上,大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直视着天花板。我心中猛地一癝,直想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想想又忍住了,他肯定没死,椅子还如钟摆一样无意识的微微摇动呢。

“出什么事儿啦?老姜?”估计朋友也被这场面吓到了,全没了此前的好奇与兴奋,放低了声,怯怯地问道,仿佛是生怕音量太大会让老姜一口气儿倒不匀,就此驾鹤西去似的。

老姜却好像与我们没在一个时空,完全没有听到朋友的问话,原封不动的挺尸,初冬略带寒意又犀利的阳光直射在他那如刀削斧刻,布满皱纹的脸上,让人不禁想起港片中被吸食尽血液魂魄的干尸,令人不忍直视。

“没事儿,老姜,不管怎么着,能帮上什么忙,我们小哥儿几个都会伸手,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不由自主地这么说着,不过看这形势,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啊诶!”一声如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哀嚎从老姜肚子里传出来,听得人毛骨悚然,又是长久的安静,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了门外那三个工人不知末日已至,还在自顾自地搬运家具,其他的人都和我们这个房间里一样,被某种外星文明瞬间蒸发了。

“唉!都完了,谁也帮不了我啦!”老姜依然没有动,就像他会腹语似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过来。

真的不知道这话要如何往下接,一时之间再次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反倒是老姜用双手努力支撑了身体,颤巍巍地坐起来,冷冷的说:“本以为能发大财呢!都怪我太贪心,才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也不难就此猜出事情的原委。“半年前吧,我从小崔那借了几件玉器,起初也不太明白什么良渚、什么高古玉,于是就在地摊上买了几本书,电视上一有类似的节目我就盯着看,使劲的记那里面的名词。到现在了,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们,东西我是真的看不懂,可几十年的路灯底下侃大山,我这口才是练出来了。后来就碰上了你们那天看到的王老板,如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姓王。”老姜毫无感情色彩的叙道,就像台低端电脑语音播报系统。
“现在想想也奇怪,他虽然到哪家都进门看看,却只是在我们家买东西,一买还都是大件儿,也不怎么还价,可那时候我还以为是从小崔那捡到了便宜,全靠我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套住了大财主呢!”说到这老姜的眼角似乎有点泛红,渐渐地有点湿润。
“起初我心里还有点不踏实,可是人家一而再、再而三,那可都是现金啊!我怎么还能扛得住?我没见过钱!我没见过钱!”与此同时老姜猛地站起,啪!啪!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见此情,我和朋友急忙迈步过去,按住他的胳膊,我明显的感到从他身体上传过来的震颤。
“后来你花三千多万从小崔介绍的人那买来的东西全不对?那个王老板也找不到了是不是?”朋友如此推断道。
老姜却呆呆地目视着门外,摇头说:“我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出来,把房子都压出去了,还打包票向亲戚朋友借了一大笔钱,一共两千八百万啊!向对方砍了价,就这么买回来一堆破烂。再联系那个王老板,人家一翻脸说我卖他的都是假货,不但不买了,还要把以前的东西退回来!”泪水无声地从老姜眼里渗出来,喉结抖动,他的语音开始哽咽。
“那小崔呢?咋不让他帮你找那个卖家?”朋友设身处地的为老姜着想。

“找啦!早就找啦!可小崔说那人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只是进过几次货,本来也不太熟,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了。更何况我还借了人家小崔一百多万呢!我可怎么办啊!再还不上钱,连我住的房子都没有了!”此刻老姜佝偻着腰,几乎是蹲在椅子的边缘上,已经泣不成声

这时我才抬眼扫视屋子,四角空空,一地废纸,除了老姜屁股下面的这个躺椅以外,就剩下一个摔碎的破花盆和两个已经打开的白酒包装盒,房顶上的射灯都被拆走了,几条旧电线死蛇烂鳝似的垂着,凄凉之感溢于言表。

回去的路上我俩一直沉默着,也没了去吃火锅的胃口,临分手前朋友突然间问我:“那回,就上次他俩商量进货那回,你怎么知道这事有问题,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猜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啦?”

我想了想才回答:“当时我可没想这么细,但就是下意识的感觉不对劲儿,就那么一件一眼假的大瞎活,怎么就来个人傻钱多的大老板哭着喊着的抢着买?还有多少要多少,又不怎么杀价。躺地上等着往嘴里掉馅饼,你躲都躲不开,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吗?一切反常即为妖,所以那天我就觉得事非之地不可久留,赶紧跑了。”
“那老姜也不是傻子,论社会经验恐怕咱俩绑一块儿也赶不上人家,这么长时间,他自己就没明白过味儿来?”朋友又抛出了他的疑问。
“老姜是个精明人,但他把别人当傻子,可是这么多年了,你在这古玩玉器行里见到过真傻子吗?一方面他是身处其中,应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道儿。另一方面他当时也是利令智昏,俗话说猪油蒙了心。不说别的,就算咱那时看出猫腻来,点破了,拦着他,他能干吗?他一准儿跟你急,因为在他眼里,你那是拦着他发大财呢!”话说到这,我自认都说透了,侧身看他若有所思地眯着眼。
“噢!这么说来,那个王老板、小崔、还有那个什么盗墓贼是一伙儿的,他们一起做了个局,就等着老姜往里钻啊!这哪是什么卖玉呀!这不就是钓鱼吗?老姜自以为一次就赚了几十万,还在那自鸣得意地挥斥方遒呢!其实他是只见饵而未见钩,早就让人拿捏死了,怕是到这时候他还被蒙在鼓里呢吧?”他瞧瞧我。
我只好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证据的话可不能瞎说,但小崔的店你以后还是少去吧!这小子不地道。”